“世风日下。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活得轻松？有几人不怀揣欲望野心？

谁都觊觎权力。”

轻垂眼，眸中波澜骤起，漆采唳任由各种复杂情绪在心湖荡开，再出声，声音便沉了些、哑了些。

“为了生存，我很小就学着看人眼色、揣度人心。

但是我累了。我不想再一寸一寸地去猜摸谁的心了。

卑贱和自甘下贱有着本质区别。

时间不会等任何人。

怎么活永远是自己的事，所以我不在乎大将军如何看待我，更不奢求大将军能高看我。

但求大将军想想，假使有一天你沦落到了我这般境地，你能自甘堕落吗？”

答案当然是不会，但漆行厉却沉默了。

话说到这个地步，他总归是要承认漆采唳并不贪婪无耻了。

充满凉意的空气被吸进胸腔，漆行厉还是开口了：“我应该再了解你些了。不管是出于谨慎还是为了别的什么。

说出你的价码。说说你凭什么笃定我能听你的那句‘退兵’。”

“好。”漆采唳应道。

“我原先也只是疑心，为何我这么一个‘罪该万死’的家伙每次都那么好运，能一次次地挺过那生死劫。

然后我就试了试，用自己的命狠狠试了试；然后便发现，族里有人、且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人，要保我不死。

他为什么要保一个人人唾弃的家伙不死？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。

然而摆在我面前的路，似乎确实不同于往日了。

假如我这条咸鱼试着去翻身、拼着命去翻身，也不再是百分百会死了。

兴许我和要保我命那人真有什么羁绊在身上，又兴许没有。

总之我委实不知道那根陡然出现的保命绳索究竟牢不牢靠，总之我委实没有时间和力气再去纠结。

于是我便孤注一掷，赌那根绳索足够结实，至少这次在我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时、能拉住我的性命。

自戕、假死、投敌......这些说来简单，只区区几字便可概括，但是要放在现实中，就有太多变数。

如今这事情一点点浮出水面了，脉络看着清晰，然而大将军......”

漆采唳自嘲地哼笑了声。

“我往前走时，这一步步、都在迷雾中。

那雾太大，大到我什么都看不见；那雾太浓，浓到我每吸入一口气，脑袋都阵阵发昏。

这不是戏曲话本，我也不是里面的英雄豪杰。

我只拥有‘人’的能力。

所以变数，永远存在。

人算不如天算，再周密的计划也难免有疏漏，哪有事事尽如人意？所谓的算无遗策也必须要有运气。

所以我心惊胆战。每一秒、每一秒，我都害怕下一秒就有不遂我愿的事情发生。

这段时间里的任何一个变数都能要了我的命，偏偏上天终是垂怜我了，不止没让一个变故发生，还让我一而再地撞进了生门。

没有杀死庆族人之前，我不知道之后会怎样；杀死庆族人自戕栽赃庆代之时，我不知道之后会怎样；成功诈死、站在栎朝的国土以后，我仍旧不知道之后会怎样。

哪怕现在，我已经笃定大将军不会杀我，知道我在族长心中绝对有一席之地，我还是不知道我能活到几时。

未来的事，我什么都不知道，过去的事，我知之甚少。

然而我知道族长的说一不二，知道大将军的顾虑牵挂，知道被迁怒的莫军罪不至死，知道此时如果我还没死、大将军将无法对庆离交代、对云族交代、对联盟交代、对傀国诸族交代。

行至此地，已不可能再后悔。

大将军若想保全自己、保全漆军、保全漆族，而今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。

是以我来推大将军一把，帮大将军早些认清现实，早些做出决断。

栎朝东关军主力尚存，傀国各族联盟在莫军惨剧下已经立于分崩离析的边缘，恩怨都吹起来了，大将军还想风平浪静吗？

想要漆族不吃亏、漆军不吃亏，现下唯有我们先发制人这一条路可选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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