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辞从宫中回来时，镇国公府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。

下人们看她的眼神里，多了十二分的敬畏。那些原本还暗地里嘀咕“大小姐行事太过”的婆子，现在见到她无不点头哈腰，生怕慢了一步。就连管家福伯，通报时腰都比往常弯得更低些。

云苓一路跟着，忍不住小声嘀咕：“小姐，您发现没？咱们院门口那棵海棠树，今儿早上好像都开得格外精神？”

沈清辞失笑，点了点她的额头：“就你嘴贫。”

话虽如此，她也确实感受到了变化。太后的认可，睿王赠玉牌——这两件事像两道护身符，将她牢牢护在中央。德妃暂时偃旗息鼓，三皇子远在皇庄，柳姨娘关在冷院……这大概是重生以来，最舒心的一段日子了。

然而，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
第三日一早，沈清辞正在院中查看那袋“海外良种”芋头块茎——睿王说今日要来检查功课，她好歹得装装样子——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。

“大小姐！大小姐救命啊！”一个披头散发的婆子连滚爬爬冲进来，竟是柳姨娘身边那个最得力的钱婆子。

云苓立刻挡在沈清辞身前：“钱妈妈，你这是做什么？惊扰了大小姐，你担待得起吗？”

钱婆子“扑通”一声跪下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：“大小姐，求您去看看姨娘吧！姨娘她……她怕是不好了！”

沈清辞放下手中的芋头块茎，拍了拍手上的土，慢条斯理地问：“哦？姨娘怎么了？前几日父亲不是才请大夫看过，说并无大碍，只需静养吗？”

“是、是静养……”钱婆子眼神闪烁，“可姨娘这几日一直说心口疼，夜里睡不着，今早起来忽然……忽然说胡话，还、还一直念叨大小姐的名字……”

沈清辞挑眉。念叨她的名字？怕不是念叨着怎么弄死她吧？

“既如此，去请大夫便是。”她淡淡道，“来找我做什么？我又不会治病。”

“可、可姨娘说……”钱婆子支支吾吾，“说只有大小姐去，她的病才能好。还说……若大小姐不去，她就、就绝食……”

沈清辞笑了。

绝食？柳姨娘这是唱哪出？苦肉计？还是另有所图？

“云苓，”她转身往屋里走，“去请府医。再派人去前院禀告父亲，就说柳姨娘身子不适，恐有性命之忧，请父亲定夺。”

“是！”云苓响亮应声，转身就走。

钱婆子慌了：“大小姐！您不去看看吗？姨娘她真的……”

“我去看有什么用？”沈清辞在廊下站定，回头看她，眼神冷淡，“我又不是大夫。倒是你——”

她目光在钱婆子身上扫了一圈：“姨娘病重，你不守在身边伺候，反而跑到我这里大呼小叫。若姨娘真有个三长两短，你担得起这个责任？”

钱婆子浑身一僵，不敢说话了。

沈清辞不再理她，径自回屋。她倒要看看，柳姨娘这出戏打算怎么唱。

约莫两刻钟后，云苓回来了，脸色有些古怪。

“小姐，府医去看了，说柳姨娘……确实有些症状，像是心悸之症。但问及具体，姨娘只是哭，什么也不说。”云苓压低声音，“老爷也去了，姨娘见了老爷，就一直说……说对不起大小姐，以前都是她的错，求大小姐原谅……”

沈清辞正在泡茶的手顿了顿。

认错？柳姨娘会认错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？

“父亲怎么说？”

“老爷脸色不太好看，只说让姨娘好生养病，莫要多想。”云苓顿了顿，“不过……姨娘一直求老爷，说想见大小姐一面，当面赔罪。还说……若见不到，她这病就好不了。”

沈清辞冷笑。这是要道德绑架？当着父亲的面，演一出“悔过自新”的戏码，逼她不得不去？

“父亲应了？”

“老爷说……”云苓表情更古怪了，“说这事要看大小姐的意思。若大小姐愿意去，便去；若不愿，不必勉强。”

沈清辞挑眉。父亲这次倒是清醒。

她端起茶盏，轻轻吹了吹浮叶。去，还是不去？

去，肯定有陷阱。柳姨娘那种人，怎么可能真心悔过？不去，倒显得她不近人情，落人口实。

正沉吟间，院外忽然传来福伯的声音：“大小姐，睿王府派人来了，说是王爷……来检查功课。”

沈清辞手一抖，茶水差点洒出来。

这么快就来了？！

她赶紧起身整理衣裙，一抬头，就见睿王萧执已经慢悠悠踱了进来。今日他穿了身月白色常服，外罩银灰色狐裘，脸色依旧苍白，但精神似乎不错。

“皇叔。”沈清辞连忙行礼。

萧执摆摆手，目光在院里扫了一圈，最后落在她身上：“功课准备得如何？”

沈清辞硬着头皮道：“臣女正在研读《农政全书》，已看到第三章……”

“本王问的是鹦鹉。”萧执打断她，似笑非笑，“那两只扁毛生，可会背序言了？”

沈清辞一窒。鹦鹉还在太后那儿呢！

她正要解释，院外忽然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这次来的竟是沈弘身边的长随，神色焦急：

“大小姐！老爷请您立刻去一趟西北院！柳姨娘她……她撞墙了！”

沈清辞脸色一变。撞墙？柳姨娘这是要寻死？！

萧执挑眉：“西北院？可是那个被关的姨娘？”

沈清辞点头：“是。皇叔，臣女……”

“一起去看看。”萧执淡淡道，转身就往外走，“本王倒想见识见识，是什么样的人物，能闹出这么大动静。”

沈清辞：“……”

王爷，您这是去看热闹不嫌事大啊！

一行人匆匆赶到西北角的废院。这里果然偏僻破败，院墙斑驳，杂草丛生。

一进院子，就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：“让我死！让我死了算了！我对不起大小姐，我没脸活了！”

沈清辞嘴角抽搐。这演技，不去南曲班子真是可惜了。

屋里，柳姨娘果然额头青了一块，正被两个婆子按在床上。沈弘站在床边，脸色铁青。沈清婉跪在一旁，哭得眼睛红肿。

见沈清辞进来，柳姨娘立刻挣扎着要下床：“大小姐！大小姐你来了！姨娘给你磕头，姨娘对不起你……”

沈清辞侧身避开，冷淡道：“姨娘这是做什么？有话好好说便是，何必寻死觅活？”

“我、我没脸活了啊……”柳姨娘哭得肝肠寸断，“以前都是我猪油蒙了心，做了那么多错事……大小姐，你原谅姨娘好不好？只要你原谅我，我的病就能好了……”

沈清辞心中冷笑。果然，还是这招。

她正要开口，身后忽然传来萧执懒洋洋的声音：

“既然知道错了，就该好生悔过，静心思量。这般寻死觅活，是做给谁看？”

屋内众人这才注意到睿王，顿时吓得齐齐跪下：“参见王爷！”

柳姨娘也愣住了，显然没想到睿王会来。

萧执慢悠悠走进来，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坐下——那椅子破旧不堪，他一坐下就“吱呀”响了一声。

“继续说。”他看向柳姨娘，“本王听着。”

柳姨娘哪还敢说？睿王往那儿一坐，她准备好的所有台词都卡在喉咙里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
“怎么不说了？”萧执挑眉，“方才不是挺能说的？”

柳姨娘脸色惨白，嘴唇哆嗦。

沈清婉忽然扑到沈清辞脚边，抱住她的腿哭道：“长姐！求您原谅姨娘吧！姨娘她知道错了，真的知道错了！您就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，饶了她这次吧！”

沈清辞低头看她，眼神冰冷：“我何时说过不饶她？父亲让她在此静养，已是宽宏大量。你们现在这般闹腾，是想逼我做什么？”

沈清婉被她看得一哆嗦，下意识松了手。

萧执忽然道：“沈国公，你这府上的姨娘，病得倒是别致。”

沈弘尴尬道：“让王爷见笑了。”

“确实好笑。”萧执点头，“既然病了，就该好生吃药静养。这般又哭又闹又撞墙的，哪像个病人？”

他看向柳姨娘，语气平淡：“本王看你中气十足，不像是有病的样子。倒是这寻死觅活的本事，练得不错。”

柳姨娘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。

“不过，”萧执话锋一转，“既然你说见了沈小姐病才能好，本王倒有个法子。”

他从袖中取出一物——正是那枚麒麟玉牌。

“这玉牌，是本王赠予沈小姐的。”萧执将玉牌递给沈清辞，“你拿着这个，每日来这院里坐半个时辰。有这玉牌镇着，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，想必这位姨娘的病，很快就能好了。”

沈清辞：“……”

柳姨娘：“……”

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沈清辞接过玉牌，看着柳姨娘那副见鬼的表情，忽然福至心灵。

她上前一步，将玉牌举到柳姨娘面前，一脸“关切”：

“姨娘，您看，这是睿王殿下亲赐的玉牌，能辟邪镇煞。有它在，您的病定能好转。从今日起，我每日都来陪您半个时辰，您可要快些好起来啊。”

柳姨娘看着那枚近在咫尺的玉牌，上面麒麟纹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，正瞪着眼睛看她。她想起宫中传闻，想起睿王那些令人胆寒的手段……

“不、不必了……”她声音发颤，“我、我突然觉得好多了……不用劳烦大小姐……”

“那怎么行？”沈清辞笑得温柔，“有病就得治。皇叔一番美意，姨娘怎能辜负？”

她转头对云苓道：“去，把我的《农政全书》拿来。我就在这儿，一边陪姨娘，一边看书。两不耽误。”

云苓憋着笑：“是！”

柳姨娘眼前一黑，差点真的晕过去。

每日半个时辰？还要对着睿王的玉牌？看《农政全书》？

这哪里是治病，这分明是凌迟！

她猛地抓住沈弘的衣袖，声音都变了调：“老爷！老爷我错了！我真的知道错了！我再也不闹了！求您让我一个人静养吧！我不想见人！真的！”

沈弘看着这场闹剧，终于彻底失了耐心。

“既然知道错了，就安分些。”他甩开柳姨娘的手，冷冷道，“从今日起，没有我的允许，任何人不得进出此院。若再闹——”

他顿了顿，语气森寒：“便送你去家庙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！”

柳姨娘彻底瘫软在床上，面如死灰。

沈清辞收起玉牌，对萧执福身：“多谢皇叔。”

萧执站起身，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。

“功课检查完了。”他淡淡道，“鹦鹉虽不在，但你应对得尚可。明日继续。”

说完，转身施施然离去。

沈清辞看着他远去的背影，又看了看手中温润的玉牌，忽然觉得……

有这么个“友军”，好像也不错？

至少，气人的本事，是一等一的。

而此刻，废院屋内。

沈清婉扶着几乎虚脱的柳姨娘，哭道：“娘，咱们现在怎么办？”

柳姨娘眼神空洞，喃喃道：“还能怎么办……斗不过，真的斗不过……”

她忽然抓住沈清婉的手，眼中闪过一丝疯狂：“婉姐儿，你听着。沈清辞有睿王护着，咱们动不了她。但你别灰心……娘还有最后一招……”

她凑到沈清婉耳边，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。

沈清婉听完，脸色骤变：“娘！这、这太冒险了！万一被父亲知道……”

“怕什么？”柳姨娘冷笑，“只要事成，咱们就能翻身！你听娘的，去办……”

屋外的风，忽然大了起来。

（第二卷  第三十三章  完）

下集预告：  柳姨娘竟然还有后招？！她跟沈清婉说了什么？这垂死挣扎的一击，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？而睿王那句“明日继续”，是真的要继续检查功课，还是另有所图？沈清辞握着那枚麒麟玉牌，总觉得……事情还没完。下一章：姨娘的最后一搏，与王爷的“特别辅导”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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