檐角铜铃在雨幕里晃出细碎的响，陆渐尘攥着兰音的乌木杖站在客栈后院。杖尖沾了青石板的青苔，滑溜溜的像灵鳌岛潮间带的浒苔——清晨他们去镇外买伤药，兰音踩滑时用杖撑了下，沾了满杖的绿。他仰头接了点雨，凉意在眉心散开，忽然想起三年前和石磊在岛上赶海，也是这样的雨夜，石磊把蓑衣往他身上裹，自己冻得鼻尖通红，笑说“阿尘皮肤嫩，冻出疮要哭的”。

身后的脚步声轻得像雨落进瓦缝。陆渐尘的手本能摸向腰间铁剑——那是石磊留给他的，剑鞘上还刻着石磊歪歪扭扭的“平安”二字。转身时雨丝斜扫过眼角，看见檐下立着个穿月白衫的人，袖口绣半片雪梅，手里折扇搭在臂弯，扇面是水墨江南岸。

“灵鳌岛的陆小侠？”那人开口，声音像泡了茶的棉絮，软中带韧。

陆渐尘指节扣紧剑柄，左眉骨的疤痕因紧绷泛白：“你是谁？”

那人笑了，折扇刷地展开——扇骨是精钢铸的，刻着听雪楼的雪梅纹：“听雪楼周成，苏楼主让我带句话。”

陆渐尘呼吸顿住。昨日王掌柜才说“最近有穿月白衫的人打听你们”，原来真是西城的人。他盯着周成的眼睛，试图从深褐瞳孔里看出端倪，却只看见自己缩成一团的影子，像被雨打湿的麻雀。

“苏楼主说，明日辰时，城西清韵居候教。”周成从袖中摸出个纸团，指尖蘸了点檐角的雨，在纸团上点三下——那是听雪楼的暗号，用来验明身份，“还有，兰姑娘的‘周流八劲’，苏楼主很感兴趣。”

陆渐尘没接，喉咙像塞了把湿沙子：“我凭什么信你？”

周成折扇轻敲太阳穴：“凭东岛的‘玄冰诀’高手今夜会到，凭王掌柜后厨埋了三坛女儿红，凭你亵衣里的龙纹玉佩——那是灵鳌岛的信物，对吧？”

陆渐尘瞳孔猛地收缩。那玉佩是师公临终前塞给他的，藏在亵衣里连兰音都没说，这个周成怎么会知道？

“苏楼主知道很多事。”周成像是看穿他的心思，把纸团放在石桌上，“比如灵鳌岛的‘沧海诀’是西城‘暖阳功’分支，比如你体内的血脉……”他目光掠过陆渐尘眉心——那里正隐隐发烫，是血脉觉醒的征兆，“比你想的更重要。”

雨突然变大，打湿石桌上的纸团，晕开一角墨迹。周成转身走进雨里，月白衫很快贴在背上，像片揉皱的云。他走了两步又回头：“对了，东岛的人，今晚子时会围客栈。”

陆渐尘抓起纸团，指尖捏得发白。等他抬头，巷子里只剩雨丝织成的网，罩着青石板路尽头的灯笼。

回到房间时，兰音正坐在窗边抚琴。忘忧琴的弦沾了雨，弹出的音带着潮湿的哑。她听见脚步声，手指顿住：“遇到什么人了？”

陆渐尘把纸团放在她手里，声音涩：“听雪楼的周成，说苏幕遮要见我们。”

兰音指尖蹭过纸团——宣州贡纸带着松烟味，字是狼毫写的，笔锋清瘦像苏幕遮的人。她凑到鼻端闻了闻：“有碧螺春的茶渍，是清韵居的，他们常给听雪楼送茶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陆渐尘惊讶。

兰音笑了，指尖划过琴弦弹出清凌凌的音：“去年在苏州听戏，清韵居的茶博士送过我一盏，说用西山泉水泡的，有松针味。”她顿了顿，“周成的脚步声轻，呼吸匀，内力在‘归藏’境，没有杀气。”

陆渐尘摸了摸腰间玉佩：“他知道这个，还提了我的血脉。”

兰音手指停在琴弦上，雨丝打窗沿：“苏幕遮是西城最神秘的楼主，听雪楼管着江湖一半情报，找我们要么帮要么利用。”她转过脸，盲眼对着陆渐尘，睫毛沾了雨珠像蝶羽，“但我们需要他——东岛的人今晚到，alone  应付不了。”

陆渐尘望着她，灯笼把她的脸映成暖黄，像灵鳌岛黄昏的海。他想起石磊死前说“阿尘，活着”，想起师公说“别信任何人”，但此刻看着兰音的睫毛，突然觉得可以赌一把。

他拿起纸团，指腹摩挲着字迹：“明日辰时，去。”

雨下了一整夜。陆渐尘躺在床上，听着雨打瓦的声音，摸出怀里的玉佩——月光透过窗纸，龙纹泛着淡青光。他想起周成说的“血脉”，想起雷千劫挥刀时喊的“梁萧的种”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。

窗外的雨突然停了，风里飘来桂花香。陆渐尘翻了个身，看见兰音的床帘动了动，她的呼吸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雪。他攥紧玉佩，小声说：“兰音，我会保护你。”

黑暗里，兰音的嘴角弯了弯，没有说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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