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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


民国二十年冬,奉天(今沈阳)。

火车缓缓驶入奉天站,站台两侧站满了日本关东军士兵,刺刀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寒光。溥仪透过车窗,看到站台上悬挂着“欢迎康德皇帝陛下”的横幅——“康德”,是日本人为他拟定的新年号。他心中一阵激动,仿佛终于等到了“天命”降临的时刻。

婉容坐在他身边,裹着厚厚的貂裘,脸色比窗外的雪还要苍白。她一路沉默,眼神空洞,仿佛灵魂早已留在了天津。她知道,前方等待她的,不会是皇后的尊荣,而是更深的牢笼。

火车停稳,溥仪在日本官员的簇拥下走下车。他身着西式礼服,却努力挺直腰板,试图摆出帝王的威仪。然而,当他看到站在最前排的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时,那点微弱的底气瞬间消散——本庄繁并未向他行礼,只是微微颔首,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
“陛下,”本庄繁用生硬的中文说,“新京(长春)已为您准备好宫殿,请随我来。”

“新京”?溥仪一愣。他本以为会定都奉天,那里是清朝的龙兴之地。可日本人却告诉他,新首都将设在长春,并改名为“新京”——一个毫无历史底蕴、纯粹由日本殖民者命名的城市。

他想质问,却不敢。他知道,自己早已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。

长春,伪满洲国“执政府”。

这是一座仿照日本宫殿风格建造的西式建筑,外观宏伟,内部却冰冷刺骨。溥仪被安置在二楼的一间套房里,婉容则住在隔壁。房间里一切陈设都由日本人安排,连窗帘的颜色都要经过批准。

“这就是朕的‘皇宫’?”溥仪站在窗前,望着外面被铁丝网围起来的院子,喃喃自语。

婉容没有回答。她径直走到床边,躺下,用被子蒙住头。她不想看,也不想听。她知道,从踏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刻起,她就不再是“皇后”,而是一个被日本人监视的囚徒。

伪满洲国成立大典,在“执政府”举行。

溥仪身着日本人特制的“陆海空军大元帅”礼服,站在高台上,接受日本官员和少量汉奸的“朝贺”。台下没有百姓,只有关东军士兵和日本侨民。整个仪式简短而冰冷,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。

大典结束后,溥仪回到寝宫,发现婉容不见了。他焦急地四处寻找,最终在花园的角落里找到了她。她跪在雪地里,双手捧着脸,肩膀剧烈地颤抖。

“婉容!”溥仪跑过去,想扶起她。

婉容猛地抬起头,脸上全是泪痕,眼神却异常清醒:“皇上,你醒醒吧!这不是大清,这是日本的殖民地!我们,都是他们的傀儡!”

溥仪被她的话刺痛,恼羞成怒:“放肆!朕是天子,岂能容你如此胡言乱语!”

“天子?”婉容惨笑,“一个连年号都要日本人定的天子?一个连皇宫都被铁丝网围着的天子?皇上,你比愚公还要愚蠢!”

溥仪无言以对,只能转身离去。他知道,婉容说的是事实,可他无法接受。他宁愿活在自己的梦里,也不愿面对这残酷的现实。

婉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。

她拒绝参加任何官方活动,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吸食鸦片。她的身体日渐消瘦,眼神浑浊,曾经的美丽荡然无存。她开始出现幻觉,时而对着空气说话,时而痛哭流涕。

日本人为了控制她,派了一名女特务以“贴身侍女”的身份监视她。婉容知道,但她不在乎。她早已放弃了反抗,只想在烟雾中,度过这漫长的余生。

一日,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憔悴的脸,忽然想起入宫时的情景。那时的她,风华正茂,对未来充满希望。可如今,她成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废人。

她拿起剪刀,剪下一缕头发,放在梳妆台上。旁边,是她最后一首诗:

《残梦》

新京雪,覆旧宫,

龙旗残,凤影空。

鸦片香,蚀骨痛,

愚公转,山未通。

溥仪的“复辟梦”也在一点点破碎。

他发现,自己这个“执政”(后来改称“皇帝”),连最基本的人事任免权都没有。所有重要职位,都由日本人担任。他发布的“诏书”,必须经过日本关东军司令部的审核。他甚至不能随意离开“皇宫”,外出必须有日本宪兵陪同。

他开始后悔。他后悔听信郑孝胥、罗振玉等人的蛊惑,后悔与日本人合作。可一切都晚了。他已经骑虎难下,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。

他唯一的慰藉,是与弟弟溥杰的书信往来。溥杰在日本留学,信中常描绘日本的繁华与强大。溥仪看了,心中五味杂陈。他既羡慕日本的强盛,又痛恨日本的侵略。

他终于明白,自己想要的“大清”,早已在历史的长河中沉没。他所做的一切,不过是在为日本侵华披上一件“合法”的外衣。

1934年,溥仪在日本人的安排下,举行了“登基大典”,改国号为“满洲帝国”,年号“康德”。

大典当天,婉容没有出席。她被强制注射了镇静剂,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。她不知道,自己的丈夫,又一次“登基”了,却成了历史上最可笑的“皇帝”。

溥仪在登基诏书中写道:“……朕承天眷,光复旧物,建立满洲帝国……”

可他心里清楚,这不是“光复”,而是“沦陷”。

婉容的身体越来越差。

她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,被日本人关进了“皇宫”的地下室。那里阴暗潮湿,没有窗户,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。她成了一个被遗忘的人。

1945年,苏联红军进攻东北,伪满洲国垮台。溥仪在逃跑时,没有带上婉容。他以为,她已经死了。

其实,婉容还活着。她被苏联红军俘虏,后来辗转被送回中国,关押在吉林省的一所监狱里。

1946年6月20日,婉容在狱中病逝,年仅40岁。她死时,身边没有亲人,没有朋友,只有一个破旧的烟枪。

她的骨灰,被草草埋葬在监狱外的乱葬岗,无人知晓。

多年后,有人在长春的伪满皇宫旧址上,建了一座博物馆。

在婉容曾经住过的房间里,陈列着她的遗物:一支鸦片烟枪,一把剪刀,一缕头发,还有那首《残梦》。

游客们走过,大多只是匆匆一瞥,很少有人知道,这里曾住过一个美丽而悲惨的女人。

只有墙上的一张老照片,无声地诉说着那段历史——照片上,年轻的婉容站在紫禁城外,笑容明媚,眼神清澈,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脚下。

可如今,世界早已变了模样。

而她的故事,成了《大清悲歌》中,最令人心碎的一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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